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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清晨,天剛拂曉,兩人就悄悄的走了。
他們穿了舊衣,腰上紮著一條布腰帶,綁了布頭巾,肩上挑著扁擔,朝著南京方向,大步的趕路。
一路上,兩人互相糾正,把握了挑扁擔的功夫。
第三天清晨,他們在一個小村子裡,買了剛摘下來的青菜,裝滿了竹藍。臨出發之前,他們互相檢查一番,確認一切都沒有破綻之後,張欣向吳排附點了點頭,他們出發走向不遠處的南京城。
那個時候,太陽還沒出來,天空白濛濛的,地上飄著一層薄霧。透過淡淡的霧,他們可以看到,南京城矗立在遠處。

南京城內狹窄的後街

 
南京不是個新城,最早始建於公元二一二年,當時叫做石頭城,因為城池是建在石坡之上。在千來年的歷史中,南京有許多不同的名字。到了明朝,一三六八年朱元璋定都於此,才定名為南京,相對於位在北方的北京。
南京位在長江邊,控制了江上的交通。當初始建之時,即稱南京有『龍蟠虎踞』之勢。不但說明了戰略價值的重要性,也顯示了城池的險要。
曾有好幾個朝代定都於此,但是都沒有延續太久,連明朝也在『靖難之變』後,把京城移去了北京。
南京城由三十三公里的城牆圍住,城牆高度在十四米至二十一米之間。內外有四道牆,拱衛著內城。南京城牆之高大,是不可能踰越的,毋論是太平軍、清軍,都得用挖地道的法子,埋下火藥把城牆炸倒之後,才能攻入南京。日軍則是調來了大炮,轟倒了中華門附近的一段城牆,才攻陷了南京。
一九一一年孫中山領導的革命,推翻了滿清。中華民國隨後仿照明朝的先例,定都於南京。不料,第一任大總統袁世凱,又把首都搬去了北京。
一九二八年,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革命軍,北伐成功,再度定都於南京。
由一九二八年到一九三七年,國民政府勵精圖治,被稱之為『黃金十年』。中國在各面都有長足的進步。南京也不例外,整個城市由都市計劃家重新設計,各個區按功能重新分配,平直的大馬路棋盤一樣的佈滿全市,新建的政府各部會大樓一棟棟矗立起來。建築工地成了南京最常見的景象,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新建著什麼。
南京成了中國規劃得最好的一座現代城市。
當日軍逼近南京時,軍事委員會裡對守不守南京,進行了一場大辯論。大家都知道,南京是守不住了。有人擔心,兵燹會破壞了南京的文化古蹟,按北京的例子,不如不守。有人以為,既是國都,怎能不守,至少要意思性的守一下。
最後,唐生智挺身而出,由他來守。南京城內外,聚集了大約二十萬部隊來擔任這項任務。
面對日軍,國軍雖英勇作戰。但是,雙方實力到底相差得太過於懸殊,城外據點一個一個的被摧毀,最後,日軍終於兵臨城下。即使是日軍,也拿南京的城牆沒辦法,最後,只好放平了大炮,轟倒了一片城牆了事。
當日軍即將進城時,唐生智下了總撤退的命令。可是,此時各級的通信指揮系統已經崩潰,許多部隊沒有接到命令。南京雄偉的城牆,此時成了牢獄的高牆,將所有的部隊關在南京裡面。
隨之而來的,是一場延續三週的大屠殺。日軍在完成了進城遊行式之後,開始屠城。凡是看起來像士兵的年輕人,一律集中起來,活埋的、槍擊的、刺刀捅死的,不一而足。日軍對平民也不放過,姦淫擄掠,慘絕人寰。日軍在南京所犯下違反人性的罪行,將永遠不會被世人所遺忘。
 
張欣和吳排附已經可以看到,南京高聳的城牆。雖然經過了去年的戰事,他們看到的這一面城牆似乎沒有什麼損壞。
走得更近一點,他們甚至可以看見城牆上巡邏的日本士兵。他們肩上步槍的刺刀,在早晨初露的陽光下,不時發出刺眼的光芒。這也提醒了他們,南京目前是在日軍的佔領之下,只要一不小心,他們就會招來殺身之禍。
他們身上沒有帶著任何武器。前面不遠處,城門邊的日軍檢查哨,證明了他們的決定是正確的。
天色尚早,城門還沒打開,城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,或坐或站,等著進城。張欣和吳排附分開來,混進了人群之中。
張欣雖然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樣子,心中卻十分緊張。他不禁問起了自己,怎麼會搞進了這件事?面對面和日軍對幹是一回事,他可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諜報訓練,更別說是潛入敵人佔領的城市了。
他覺得心跳聲噗噗響著,愈來愈大,彷彿全世界都可以聽到。他偷偷的看了看周遭,旁邊的人似乎沒什麼反應,他才定下心來。他朝吳排附的方向看了一眼,他很詫異的看到,吳排附竟然和旁邊的鄉民聊了開來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慢慢的吐了出來。他告訴自己,一定要鎮靜,要和四周的人一樣。
巨大的城門,終於在一陣金屬夾雜著木頭磨擦的刺耳嘶叫聲中打開了。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,一齊往前湧。人潮夾帶著張欣,不自主的向城門走去。雖然早晨的空氣仍然清新涼爽,張欣卻覺得汗水流下了他的背脊。
城門口站了幾個日軍士兵,他們都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槍。另外有一個穿了西服的平民,和他們站在一起,張欣猜想他大概是個翻譯。他正舉高了一隻手大叫著:『排隊、排隊。一個一個來,準備給大君檢查。』他另一隻手上拿了一根文明棍,敲打著擠到前面的人,要他們排進隊伍中去。被他打到的人,舉起手來防著,嘴裡咿咿呀呀的喊痛,只好乖乖的排成了一行。
長長的隊伍慢慢的移動著。輪到張欣時,他把蓋在菜籃上的破布打開,仍舊低著頭。那個翻譯看了一眼他的菜籃,又看了一眼他包著布的頭,露出十分厭惡的樣子,退了一步,揮手叫他過去。那幾個日本兵好像對這一切都沒什麼興趣,只是托著槍,一手不停的揮著,讓他們過去。
張欣跟著前面的人,走進了黑暗的城門洞裡,長長的城門洞裡十分陰涼,可是張欣卻覺得他的衣服都已經給汗水浸濕了。走出門洞,他發現自己處在一條大街上,他想拔腿就跑,可是他壓抑住這個念頭,一手搭著扁擔,弓著背,一搖一擺的走上大街。
一直走到了一處叉路,他才停腳,在叉路邊蹲了下來,裝著在打理籃子裡的菜,眼角卻瞄著來路。
沒有多久,他看見吳排附也擔著菜籃子走過來。他也看見了張欣,但是沒有停腳,只是經過了張欣跟前,彎進了叉路,繼續的往前走。
張欣挑起了他的菜籃,遠遠的跟在吳排附的後邊。
兩個人一前一後,走了半個鐘頭。張欣看見吳排附拐進了一條小巷,走到了一戶人家門前,舉起手來敲門。張欣在巷口放下了扁擔,蹲下了身,好像在休息。眼角卻盯著吳排附。
那個門打開了,出來了一個中年人。他和吳排附說了幾句話,點點頭,自己進去了。吳排附向張欣的方向招了招手,張欣馬上扛起了扁擔,快步走過去。
到了門前,張欣往巷子兩邊看了一眼,確定沒有人跟著,他才進了門。門立即被就輕輕的關起來,上了門閂。
 
這裡是軍統局在南京的一個聯絡站。聯絡人姓方。這是江上校告訴他們的,也跟他們說了聯絡的辦法。
進了屋裡,他們在一個方桌邊上坐下。
方先生問道:『你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?』
張欣簡單的把來南京的目的說了一遍。
方先生帶點責備的語氣說道:『這點小事,你們經過組織,交由我們來辦就是了。何必自己老遠跑來,冒險進城?』
張欣說道:『事情緊急,怕拖下去夜長夢多,所以要馬上把這事給辦了。』
方先生看了他們一眼,也不爭辯。他說道:『你們說的那個地方,以前是個大公館。日本人來了之後,由日本陸軍佔了去。裡面住的都是在軍部工作的人。所以了,防備也是很嚴的。想進去可不容易。』
他站起身來,撕了一張日曆,他把紙翻了過來,拿著自來水筆在上面畫著:『這裡是大公館,大約是這個形狀。四面都是大約兩米的高牆。外頭大街上,在這裡、和這裡,有兩個日軍崗哨。』
張欣指著圖上的一個地方說道:『我們得到的消息說,那個文件就在這裡。』
方先生提醒他們說道:『像我剛才說的,這裡面住的都是軍部的人,很多軍官和他們的傳令住在裡邊。最麻煩的是,因為他們值班時間的關係,一天到晚都有人進進出出。』
張欣說道:『這件事非常重要,我們一定得進去,請您多幫忙。』
方先生點點頭說道:『我明白了。這樣子的話我們得聲東擊西,搞出一個事情來吸引日軍的注意力….』
然後,他搖搖頭,嘆口氣說道:『說來容易。可是你看,這個地方四面都是大馬路。這兩個崗哨,完全可以控制四邊。平常他們絕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停留,以前曾發生過,因為經過的路人蹲下來綁鞋帶,哨兵就開槍射擊的事故。』
張欣和吳排附都盯著面前的簡圖,沒有說話。
方先生打破沉默,再問一次問道:『這件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?』
張欣抬起頭,看著他答道:『是,要不然,我們也不會冒著生命的危險來這裡了。』
方先生喃喃自語的說道:『好吧,那我們就一定得想個辦法把你們弄進去…』
 
南京原本是個非常忙碌的都市,不分白天夜晚都很熱鬧。街上總是會有人來往,除了中國人之外,還夾雜著許多外國人。
現在不一樣了。
其中一個原因是,一半以上的人口,不是被殺就是逃走了。日軍來到之前,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就已經和他們的家眷,疏散去了漢口。而日軍的屠殺,起碼也使南京減少了三十萬人,其中雖有很多外地來的軍隊,但是平民被殺的數目也相當不少。
加上日軍實施宵禁,夜裡的南京,就像一個無人的城市。只有日軍的運輸車和載滿士兵的巡邏車,偶爾呼嘯而過。
雖然大部份地區的電力已經恢復,但是因為有大量的住宅無人居住,因此整個城市有大半處於黑暗狀態,更加深了蕭條的景象。
對於張欣和吳排附來說,這是件好事。空無一人的街道,雖然使他們成為明顯的目標,但是處處皆是的黑暗,卻為他們提供了最好的掩護。
 
他們在十點鐘之後,等到日軍定期的巡邏車經過,才離開方先生的聯絡站。兩人小心的沿著街邊,從一塊黑暗迅速的移動到下一塊黑暗,朝著中村寄住的公館前去。
經過再三考慮後,方先生終於決定了如何進行。雖然張欣並不完全滿意,但是在現實情況下,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。
他們現在躲在一棟宅院門廊的影子裡,屏息看著大街另一邊的公館。公館的灰磚圍牆,被黃澄澄的街燈渲染成死魚肚一樣的顏色。他們可以看見轉角處的日軍崗哨,有三個日軍,一個站在外面,手扶著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槍,另外兩個坐在小小的崗哨裡面。
方先生的計劃,是要在公館的另一邊,吸引住日軍的注意力,然後他們迅速的衝過大街,翻過圍牆,進入公館裡面。之後,他們得自己找到中村的住處,再想辦法出來。時間緊迫,他們也沒關係作更多的安排。
他們在黑暗中焦慮的等待著。
突然,沉靜的夜,被遠處一聲沉悶的爆炸聲給粉碎了。
『來了。』張欣想到。他不知不覺的握緊了拳頭。
那個日本哨兵,端起了槍,向公館的另一邊跑了過去。另一個日本兵也從崗哨裡出來,朝那個方向看。留在崗哨中的士兵,拿著電話,正大聲叫著。
張欣扯了一下吳排附,兩個拔腳就往圍牆衝過去。到了牆腳,張欣往上一跳,右手肘掛住了牆頭,左手也抓住牆邊,他身子再一使力,整個人就上了圍牆。他趴在牆頭上往院子裡看,確定沒有任何動靜之後,兩手一推,由圍牆上落了下來。
張欣落下地時,也聽到旁邊吳排附落地的聲音。他們落地的地方,是一條沿著牆鋪著石板的小徑。石板路的一側是花圃,然後就是一棟一棟的屋子。
他們兩個迅速的躲進了花圃的樹叢裡。
他們屏住了呼吸,靜靜的聽著。遠處,傳來了隱約的喧嘩聲,天空也呈現出了一團淡淡的橘紅色,似乎是爆炸引起了火災。
不過,他們四周的院子裡,倒是靜悄悄的,一點聲響也沒有。
他們慢慢的站起身,沿著小徑向中村的住處輕輕的走去。
他們找到了左邊的第三棟屋子,看清楚了屋子外面的號碼,和中村說的一樣。張欣背靠著門廊的牆,吳排附貼上了黑漆大門,一隻眼睛往門縫裡看。
中村跟他們說過,他這個院落裡,還住了一個日軍的大尉。不過,那個大尉常常晚上值班,一般都要到天亮以後才回來。
吳排附回身靠到了張欣身旁,低聲的說道:『裡面沒有點燈,好像沒人。』
張欣點點頭。
吳排附拿出了中村給他們的鑰匙,插進鎖孔一轉,喀嗒一聲,鎖開了。
吳排附輕輕的推開門,探頭往裡面看,確定了沒有燈火之後,他回頭向張欣點了點頭,然後他們一前一後進了門。
張欣輕輕的把門在身後掩上。
進了門,是一個小院子,這個院落一共有三間房子,正中央是客廳,中村就住在靠左邊的屋子裡。
他們摸到了門口,用鑰匙打開了門。
張欣低聲說:『你留在這裡,我進去拿東西。』
吳排附點了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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